工業化與手工藝并行
千年瓷都涅槃路
從來沒有一座城市像景德鎮一樣，一個產業支撐一個城市一千年。景德鎮因瓷而聞名天下，鼎盛時期，景德鎮的陶瓷無論是出口還是內需，都是當之無愧的老大。時過境遷，占有地理優勢的沿海潮州、德化等地陶瓷產業迅速崛起，將景德鎮遠遠地甩在了身后。不以經濟論成敗，這或許是景德鎮陶瓷藝人為其陶瓷業衰落找到的一個說辭。在一些陶瓷藝術家眼中，景德鎮是陶瓷的聖地，沒有一座城市可以與之媲美。在景德鎮陶瓷人心中，這是他們骨子里的驕傲。不過，過去的輝煌與今日現狀形成的巨大落差，深深地刺痛了景德鎮人。重塑景德鎮千年品牌，成為了景德鎮人的共識。這種共識不僅僅是方向的一致，還包括道路的選擇。此前，景德鎮民間更看重手工藝陶瓷的傳承與發展，而官方則更希望陶瓷業能夠實現規模化、工業化發展。如今，二者并軌前行，成為了景德鎮陶瓷復興的雙輪。香港商報記者周偉鳳特約記者小寧
大市場小格局
從景德鎮火車站出來后，向右走不到一百米，就是樊家井仿古一條街。樊家井原本是一個村，處市郊城鄉結合部，隨著仿古大軍的雲集，這里逐漸形成規模，成為了景德鎮最著名的仿古一條街。雖名為「街」，但是樊家井市場內道路狹窄，高低不平，所有的貨物都需要人力板車才能夠運輸出去，商鋪則是由民房改建而成。仿古陶瓷產品被店主齊刷刷地擺在店舖的兩側，不少店主在門口一把刷子，一盒化學原料，就能夠完成陶瓷的「做舊」。樊家井仿古市場一度非常火爆，全國各地都有經銷商前來拿貨。一位拉板車的車夫向記者回憶，高峰時期，他一天拉板車能有五六百元的收入。即使以現在一單10元的價格計算，一天可以接到五六十單活兒。「現在的生意差了很多，一天好的話也就百八十塊，一年不如一年。」樊家井仿古的繁榮，讓不少陶瓷業內人士憂心忡忡。「這種只知仿古，沒有創新的陶瓷藝人，只會把景德鎮的陶瓷產業帶入絕境。特別是那些做舊假冒古瓷產品，更是對景德鎮名譽的莫大傷害。」記者在與一家做精品陶瓷的企業負責人镕聊時，該負責人說起了一位在香港經營仿古陶瓷的商人一年賺了幾千萬時，臉上充滿了羨慕之情。或許在她看來，這種輕松賺錢的捷徑，要比認認真真做陶瓷的效益來得更快。景德鎮以瓷聞名天下，不僅僅只有一個樊家井。走進景德鎮的城市中心，遍地都是陶瓷的市場。僅在人民廣場周邊，就有老牌的金昌利陶瓷大廈、蓮社路的陶瓷大世界、景瀚陶瓷中心，以及新落成的世界陶瓷商貿中心等多個陶瓷市場。景德鎮眾多陶瓷市場內的陶瓷商家數以千計，陶瓷產品更是不計其數。從工藝的手繪花瓶，到高端的日用陶瓷，再到普通的茶具、餐具應有盡有。不過，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外地來的游客，在景德鎮本地極有可能買不到真正的景德鎮產的日用陶瓷。
「景德鎮大部分日用陶瓷的白胎，都是從德化、唐山等地買進來的，然后在景德鎮進行最后一道貼花的程序，最后落款景德鎮彩，或者景德鎮繪，普通的游客根本看不出來。」世界陶瓷商貿中心一位新進商戶劉老闆向記者表示，景德鎮80%的日用陶瓷都是外來的。
有口碑無品牌
景德鎮是人們嚮往的陶瓷聖地，各地游客慕名而來，當地統計數字顯示，景德鎮年旅游人數達2000萬人次，從江西省在打造旅游強省的戰略中，將景德鎮定位為國際旅游城市來看，景德鎮在全球還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但是，一個尷尬的現象是，游客知道景德鎮的瓷器好，到了景德鎮之后，卻不知道選什麼瓷器。
「我只知道景德鎮陶瓷出名，可是一到市場中，發現每家每戶的瓷器底部落款都是景德鎮制，或者景德鎮彩，辨別不出好壞與差异。」記者在蓮社北路的一家陶瓷商鋪采訪時，一位來自重慶的游客抱怨道。商鋪的營業員極力向游客介紹，稱玉柏陶瓷在景德鎮的名氣挺大，產品質量也有保證，與紅葉、博大等陶瓷產品齊名。但是這位游客聽到這些品牌，仍然是一頭霧水，他表示在來之前，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些品牌。但有些人在來之前則是做足了功課。記者在景德鎮九段燒瓷廠采訪期間，正好有一個來自河南的家庭在瓷廠挑選產品。一個小夥子看中了九段燒陳列架上的一個青花瓷碗，說願意出3000元買下。九段燒瓷廠廠長段鎮民告訴記者，他擺放在陳列架上的都是一些有瑕疵的次品，只是作為展示，從不出售。段鎮民夫人跟小夥子說，此前有人出5000元，她也不賣，不能砸自己的招牌。像這樣慕名上門來九段燒購買陶瓷產品的人絡繹不絕。即使這樣，段鎮民也只是認為，他的產品在大家的印象中樹立了一定的口碑，仍然不能說形成了自己的品牌。段鎮民認為，景德鎮的陶瓷有自己的優勢，也有劣勢，而劣勢就在於品牌的缺失。景德鎮本身就是一個金字品牌，但是，要細分到若干個品牌，景德鎮的品牌在市場上，特別是國際市場上，還不具備競爭力。為了重振景德鎮的陶瓷品牌形象，有著20多年陶瓷銷售經驗的王海泉，與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拍即合，高標準、高起點建起了一家大型現代化、全自動化操作的日用陶瓷生產企業景德鎮大瓷莊瓷業股份有限公司，從原料、
技術、設備、器形研發到銷售，王海泉從全國各地聘請了陶瓷行業的精英，組建了一支有實力的專業團隊，力圖將品牌在國際上打出一片天地。
「沒有尖端的產品，就吸引不了國外的采購商。」王海泉表示，大瓷莊生產出骨質瓷，骨炭含量為50%，而國外的大品牌骨炭含量為42%。大瓷莊的產品一經面世便廣受國內外采購商的歡迎，投產不到1年，產值便達到7000萬元，且有20個國家的采購商已與大瓷莊達成合作意向。但因為沒有形成品牌，即使產品質量優於國外的大品牌，也賣不出好的價格。目前英國的韋奇伍德、德國的麥森等世界知名品牌在歐洲的售價在數萬美元，而大瓷莊的產品，售價則只有幾百美元。「品牌的形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當國外的消費者使用了大瓷莊的陶瓷，就自然會形成對比。」王海泉對自家的產品擠進國際市場，充滿了信心。段鎮民表示，景德鎮有能力打造出品牌，但需要現在的小企業家有這個意識和得擔當，放弃一部分利益，聯合做大做強，從而使景德鎮的陶瓷品牌在國際市場上有立足之地。景德鎮陶瓷工業局局長唐良向記者介紹，日前，景德鎮陶瓷品牌「玉風」、「昌南」被評為了中國馳名商標，近兩年共有4個品牌被評為中國馳名商標，省級著名商標38件，省級知名商標37件。
窮政府富百姓
公司化運作體系下，品牌與規模一定是相映成輝。當下的景德鎮，陶瓷企業缺乏知名的品牌，上規模的企業也是屈指可數，更多的陶瓷企業是以中小型作坊式形式存在。作為一個長期以陶瓷產業作為支柱的政府來說，陶瓷工業的落后，直接影響到當地經濟。依靠陶瓷產業支撐千年的景德鎮，有過輝煌的歷史。計劃經濟時代，景德鎮的陶瓷產值占全國的20%以上。直到上世紀70年代末，陶瓷產業的規模，無論潮州還是曾與景德鎮并稱三大古瓷都的福建德化，均難望景德鎮項背。據中國陶瓷工業協會的資料顯示，改革開放之后，景德鎮陶瓷僅以藝術瓷為主，日用瓷上的新進展幾乎是空白，全市陶瓷年產值長期徘徊在10億元之下，僅相當於佛山一家上市公司鷹牌陶瓷的年產值。景德鎮昔日著名的十大國有瓷廠相繼倒閉，目前景德鎮僅剩的一家國有陶瓷股份有限公司，年產值為3億元左右。而潮州，擁有2家陶瓷上市企業，年產值上億的陶瓷企業150多家。唐良向記者介紹，他們未來也準備培育一批陶瓷上市企業，樹立景德鎮自己的陶瓷品牌。公開數據顯示，2014年，景德鎮全年生產總值738.21億元，其中，陶瓷產業的產值為291.6億，占了景德鎮經濟總量的39.5%。全年財政收入101.5億元，據唐良向本報記者介紹，陶瓷產業全年的稅收大約在3億元左右。景德鎮以近40%的經濟體量，只獲取了3%左右的財政收入，二者相距甚遠。反觀景德鎮的陶瓷藝人，在十大瓷廠倒閉之后，倒是迎來了事業的春天。那些從瓷廠出來的藝人、工人，紛紛自立門戶，開始了手工藝術陶瓷的創作和發展。尽管經過起步的艱難，但到后來，景德鎮陶瓷藝術進入了一個繁榮的時期，市場對各類藝術作品、特別是對各類「大師」作品的需求旺盛，一大批或憑才藝、或憑關系獲得榮譽的陶瓷藝人，身份倍增，財富暴漲。據統計，景德鎮有90多位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200多位省級工藝美術大師，360多位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2000多位副教職稱以上的藝術家。陶瓷經濟人李明介紹，爆炒的那個時期，上述這些人的作品，價格都不菲。「國家級大師作品動輒上百萬，并且還不是想買就能買到，省級大師的作品也要數十萬。」
期待重生
如今，「大師」經濟回歸理性，如何在保證傳統手工藝術的前提下，提升陶瓷產業經濟體量，成為擺在景德鎮人面前的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此前，記者多次在景德鎮采訪時，聽到兩個不同的觀點：民間陶瓷藝術家希望景德鎮重點發展手工藝術陶瓷，圍繞陶瓷，打造手工業產業鏈；而官方則希望引進更多的資本，大力發展陶瓷工業，推動地方經濟發展。如今，官方與民間似乎都明白，只有堅持工業與手工業同步發展，景德鎮的陶瓷業才有可能重回巔峰。發展的趨勢也呈現出雙軌并行的態勢，景德鎮陶瓷工業園就是一個佐證。2004年，景德鎮專門辟出一塊總面積達8.2平方公里的土地，成立景德鎮陶瓷工業園區，將本地的陶瓷企業逐步引入到園區生產，同時積極對外招商引資，引入大型陶瓷企業，帶動當地陶瓷企業發展，特別是陶瓷工業化發展。園區負責人介紹，目前園區的陶瓷企業有160多家，產值100億元左右。主要還是以本地陶瓷企業為主，也引進了佛山、台灣等地的一些品牌企業。「對於建築衛生陶瓷，當地還是會適度控制，嚴格控制高耗能、高污染的企業入園。」另一方面，園區內正在打造一個以手工藝為特色的「名坊園」，這是景德鎮開發高端產品的新渠道。名坊園管理處董主任介紹，目前「名坊園」一期基本完工，進駐的企業有20多家。景德鎮市委、市政府設立名坊園的初衷，是要在集中和競爭中保護傳承中國傳統手工制瓷技藝，不僅把景德鎮在某一領域做得最好的手工傳承人引進來，還把越窯、定窯等國內著名的十大「窯口」都引進來。董主任表示，入園的企業是按照有絕活、有實力、有市場、有影響、有產值、有稅收6個標準，從市內幾千家手工作坊里評選出來的。園區建設注重博物館式的文化功能、大觀園式的觀賞功能，要求每家入園的企業有制瓷的工藝供游客體驗、有博物館和展廳供游客參觀，通過企業化模式、市場化手段進行規模化發展，形成一個強有力的「組合拳」。「以后國內外游客到這里，可以看到全國頂尖的手工制瓷技藝。目前，園區正在積極申報4A級景區工作，未來將成為景德鎮靚麗的名片。」記者在名坊園看到，已經入選的20多家企業，都在加班加點進行裝修，希望趕在今年10月份第十二屆中國國際陶瓷博覽會期間能夠順利開業。退城進園，是景德鎮發展陶瓷工業的一個方向。而在老城區內，已經退出來的企業所在地，政府加大了陶瓷和文化創意的結合，形成陶瓷文化創意基地。老城與新區齊頭發展，工業與手工雙輪驅動，正成為景德鎮涅槃重生之路，也是重塑千年瓷都輝煌之根本。周偉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