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新中國工業的搖籃，東北曾經無比輝煌，但自2014年開始至今，東北三省經濟增速持續放緩，成為中國四大板塊中經濟總體指標最低的區域，被媒體形容為「斷崖式下跌」。此情此景，不由讓人聯想到上世紀90年代，經濟增速曾位居全國前列的東北三省出現工業經濟效益下滑的「東北現象」。如今，這并不樂觀的經濟狀況正讓該區域出現了「新東北現象」，傳統工業產能過剩，投資拉動明顯減弱，多地財政入不敷出，人口加速流失等失速連鎖反應紛紛暴露。從某種程度而言，東北已經從工業時代的領頭羊淪為如今的跛腳鴨，東北老工業基地振興10年后再度面臨困境。本報即日起連續3天深度解讀東北困境，試圖為新一輪振興厘清思路。香港商報記者張幸
GDP增速斷崖式下滑
作為中國工業化最早、重工業程度最深的區域，東北三省曾憑藉豐富的自然資源先行一步發展。1945年，東北成為了亞洲最發達的地區；1942年東北的城市化水平達23.8%，而全國平均城市化水平直到1986年才達到23.7%，單從這一角度來說，東北超越了大部分地區40年。新中國建立后，東北成為了中國工業的搖籃，被譽為「共和國長子」。為了加快東北的發展步伐，2003年，中國政府實施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戰略，在政策的扶持下，東北經濟度過了曾經一枝獨秀的「黃金十年」。數據顯示，2003年到2012年，東北三省國內生產總值翻了兩番多，年均增長12.7%，遼寧、吉林、黑龍江三省年均增速分別為12.8%、13.8%和11.7%，不僅高出同期全國平均增速10.7%近兩個百分點，而且高於東部沿海平均水平。
增速跌破合理區間
但自從2013年起，東北地區經濟增長出現明顯減速，到2014年，東北三省經濟增速集體跌破合理區間，吉林、遼寧、黑龍江的經濟增速分別是6.5%、5.8%、5.6%，遠低於全國平均增速8.3%，在全國分別位列倒數第二、第三和第四，被外界形容為「經濟塌陷區」。2015年，東北三省的經濟失速仍在繼續，依然沒有能夠走出GDP增速倒數墊底的陰影。今年上半年，黑龍江、吉林上半年GDP增速分別為5.1%和6.1%，位列全國經濟增速的倒數第三和第四。遼寧雖然上半年GDP總值超過13000億元排名第9位，但2.6%的增速卻是31個省份中排名最低的。通過統計對比發現，東北三省2015上半年國民生產總值之和僅占廣東一個省國民生產總值的不到70%，與全國平均水平相去甚遠，可見東北三省地區的輝煌似乎已經過去。東北地區經濟增速斷崖式的下跌引起了中央政府的關注。今年4月，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視察東北，在長春召開東北三省經濟形勢座談會，商討東北經濟破局之路。李克強直言，東北三省的經濟數據讓他感到「揪心」，都跌出了經濟發展的合理區間。有分析人士指出，東北經濟數據實際上或更差，今年7月中央派遣調研人員前往東北發現數據造假猖獗，東北各地相關指標數據注滿水分，若擠出數據水分，東北經濟可能遠比外界想象的要糟糕。
標桿企業相繼虧損
東北經濟的低迷，直接體現在裝備制造業、煤礦、石油、鋼鐵等傳統支柱產業的困境上，工業生產陷入蕭條，多個領域都呈現出產能過剩的局面。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東北地區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下降2.2%，降幅比一季度擴大0.6個百分點，遼寧、黑龍江、吉林的工業增速分別為-5.5%、-0.1%、4.9%。據悉，今年上半年全國規模以上工業增速，除了山西省為負數外，比較低的就是東北三省。作為重工業基地，東北三省經濟的沉浮與工業產值關聯較大，其工業增加值增速從2013年的10%左右持續回落，今年3、4月降到最低值，一直到8月才出現明顯回暖跡象。
「東北經濟去年下半年比較嚴峻，今年還是沒有太大好轉，工業經濟情況比較糟糕，許多資源型龍頭企業都經營困難，面臨巨大虧損。」中國社科院工業布局與區域經濟研究室主任陳耀說。
油田煤炭鋼鐵全虧
一直被視為創造共和國自主創新和研發奇跡的大慶油田在連續12年穩產4000萬噸后，由於油田經濟效益下滑，將從今年起每年調減產量150萬噸原油，否則將面臨虧損。黑龍江省也將因此減少近60億元的稅收。而東北地區最大的煤炭企業龍煤集團也一樣飽受著經濟困難的寒風。龍煤集團曾多年保持5000萬噸以上的煤炭產量，有「東北煤炭業航母」之稱。而今這家擁有24萬職工的大型企業卻在去年虧損近60億元，靠地方政府「輸血」度日。東北地區的其他兩大煤企吉林省煤業集團和瀋陽煤業集團的經營情況也不樂觀，同樣處在虧損的泥潭里。鋼鐵企業同樣也無法避免虧損的命運。素有「共和國鋼鐵工業的長子」之稱的鞍鋼陷入發展困境，2011年到2013年合計虧損172.35億元。黑龍江省最大的鋼鐵聯合企業西林鋼鐵在去年被官方證實負債高達200億元，拖欠工人工資上億元，其旗下的阿城分公司已全面停產。「這麼多年來經濟的高速增長，帶來的是一些行業產能的嚴重過剩。」遼寧北煤礦業集團董事長王力說，目前東北三省鋼鐵、煤炭、電力、焦炭等行業產能嚴重過剩。以北票市為例，去年有上百個礦廠關停。遼寧省社科院副院長梁啟東表示，東北的產業結構中，資源型產業占了一大塊，但東北三省做加法太多，淘汰落后的減法太少，過去幾年上了很多大項目，實際上都是造船、鋼鐵、石化、汽車、水泥、裝備這些傳統產業，結果投產之日就是虧損之時。
「后繼無人」雪上加霜
受工業蕭條的影響，一些陷入困境的企業只能通過實施降薪、調整員工崗位甚至裁員來緩解經營惡化的傷害，這也造成了東北地區企業就業人數減少、失業率上升。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字，今年上半年，東北地區規模以上企業就業人數下降9%，省會城市平均失業率在7%左右，比全國平均水平高2個百分點左右。事實上，在過去10年間，無論是工資水平還是發展機遇，東北都遠不如沿海甚至不如中部，東北三省幾乎成為人口净流出地區，大量勞動力南下尋找發展機會。有數據顯示，東北三省每年净流出的人口約200萬人。吉林省社科院經濟研究所所長孫志明表示，人口外溢這個現象，在90年代的時候叫「孔雀東南飛」，近10年，東北人口流失尤其是人才流失現象比較嚴重，大家都談「下海經商」，這一現象與東北經濟不景氣，不能給年輕人提供更多的崗位和更好的收入有關系。有媒體曾采訪到這樣的現象：東北地區很多工廠周邊的飯館不斷倒閉，同時醫院產科護士也愈發清镕，出生率越來越低。深究這一現象的深層原因，正是東北三省近年來愈演愈烈的人口危機。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黑龍江、吉林、遼寧的生育率分別為1.03%、1.03%、1.0%，遠低於全國水平的1.5%，甚至比全球公認極低生育率的日本和韓國更低。按照國際標準，低於1.3%被稱為「超超低出生率」。超低的人口生育率和越來越多年輕人的離開，使東北地區的人口結構出現了快速的老齡化趨勢。2013年遼寧、吉林、黑龍江三省65歲以上老人占總人口的比重分別是10.2%、9.6%和8.9%，在短短10年內分別上升1%、2.2%、2.1%。吉林大學國際關系研究所特約研究員孫興杰認為，計劃生育政策在東北三省執行得比較徹底，再加上東北三省本身在計劃經濟時代由於國企遍布導致城鎮化率很高，使得很多80后已經是獨生子女了，所以東北的老齡化比其他地區更顯著。「地區的經濟發展潜力依賴於地區的人力，東北三省的人力資源處於萎縮狀態，會給經濟發展帶來越來越大的壓力。」孫興杰說，反過來經濟形勢的不樂觀也會促使勞動力繼續外流，人口危機會讓東北三省面臨「后繼無人」的尷尬。
投資萎縮樓市蕭條
過去十多年里，東北三省一直依賴投資驅動的增長方式，至2013年，東北三省的投資率已達65%，為2003年時的近兩倍，超出本已屬全球最高的中國總體投資率15個百分點，東北三省制造業產值占GDP的比重也從2003年的47%升至2013年的50%。北京大學中國國民經濟核算與經濟增長研究中心副主任蔡志洲指出，房地產、汽車等產業的蓬勃發展，令東北經濟在本世紀開始有比較紅火的局面，但也造成了經濟過度依賴投資拉動。如今東北三省工業發展持續低迷，人口減少，勞動力外流，購買力下降，拖累了固定資產投資，尤其是地產投資的增速。數據顯示，2004年至2011年，東北三省固定資產投資增速一直在30%以上，甚至個別年份逼近40%。2013年，東北三省的固定資產投資增速回落到18.7%，并在2014年驟降至2.9%，遠低於15%的全國平均水平。今年1月到4月，東北地區固定資產投資持續大幅縮減，東北三省累計固定資產投資約5234億元，同比下降12%。從今年上半年房地產投資看，東北三省均是負數，在全國31省區市中赫然墊底。其中遼寧以-22.06%的投資增速，成為全國倒數第一，黑龍江緊隨其后，以累計增速-17.74%成為倒數第二，吉林省情況略好，以1.34%的累計增速成為倒數第8位。值得注意的是，東北三省的投資額度并不高，遼寧2101.66億元，居全國第七情況相對較好，而吉林、黑龍江今年上半年房地產投資分別只有243.43億元、332.86億元，幾近墊底，加起來只有北京1688.7億元的1/3。
「經濟放緩使得投資者對於此類市場的投資更加謹慎，人口危機使得房地產的市場需求下降，從而影響到東北房地產的價格和銷量。」孫興杰說，今年上半年東北三省的商品房銷售面積及住宅房銷售面積都萎縮嚴重，房地產市場一片蕭條。東北地區是中國六大區域中唯一出現固定資產投資和房地產投資雙雙負增長的區域，這是東北經濟失速的直接體現。目前很多中小城市已經出現空城，甚至省會城市也出現了樓市銷售頹勢。如瀋陽，2009年是瀋陽產業地產投資最為瘋狂的時期，2015年則徹底進入低潮期，今年6月份瀋陽樓價同比下跌7.6%，高於中國100個城市2.7%的平均跌幅，住宅存銷比高達31.7個月。很多全球知名的房地產機構都在今年取消了瀋陽產業地產的編制。
財政懸崖無法避免
東北三省經濟下滑的態勢亦在財政收入上表現明顯。今年上半年地方財政數據顯示，全國一般公共預算收入79600億元，比上年同期增長6.6%。而東北三省的財政收入則明顯處在大滑坡的狀態。遼寧財政收入去年同期增長6.3%，全省一般公共預算收入1460.1億元，同比減少428.6億元，下降22.7%，增速回落了29個百分點，黑龍江和吉林同步邁入負增長。在財政收入減少的同時，財政支出卻有上升的趨勢，這一增一減之間，財政懸崖正在不可避免地形成。遼寧省財政廳分析稱，涉土稅收仍是主要減收項目，占稅收減收額的七成以上。上半年，全省四項涉土稅收合計減收額占稅收減收額的70.5%，同比下降51.7%，相應拉低稅收收入增幅20.7個百分點，是遼寧省稅收收入持續下滑的主因。上海某房地產研究院智庫中心研究總監嚴躍進分析指出，對於一些強烈依賴房地產市場的地方財政來說，因為房地產市場形勢不好，會出現經濟下行壓力增大的現象，尤其一些省份庫存規模比較大，這會使得沉澱資金規模比較大。除了因房地產相關的收入下降，東北鋼鐵、煤礦、石油等支柱產業貢獻的財政收入也大幅縮水。如遼寧，金融和裝備制造業中的汽車制造業稅收連續3個月負增長，采礦業累計降幅比2014年擴大了20.3個百分點，住宿餐飲業稅收已連續28個月負增長等。遼寧省社科院副院長梁啟東表示，鋼鐵售價從去年1噸賺兩毛錢，變成1噸倒貼三四百塊錢，骨干工業企業效益不佳，如礦山這樣的稅收貢獻大戶很多都停工，房地產出現量價齊跌的態勢等都影響東北三省的財政收入。「并且，東北三省去年的同期數據虛高，財政收入現在著重在擠水分，使得數據上半年度落差很大。」梁啟東說，下半年收入狀況或有所好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