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選擇離開歐盟，大大超出目前全球精英的理解。尽管在英國脫歐公投前，眾多各界精英都已經對脫歐的政治和經濟后果作出了非常悲觀的預測，但這并未能阻嚇英國人選擇離去的強烈意願。公投結果公布后的金融市場波動，估計不會持續太久便會復歸平靜，但英國離開歐盟所昭示的歷史季候變化和世界格局的航向，目前來看，是非常不明朗的。所能夠確定的，是什麼樣的道路和方向已經走不通了，另外一個最大可能，就是保守主義即將重新主導世界政治。香港商報記者龍鎮洋
1
歐盟式管治須重尋路向
作為一項大規模的人類理性政治實驗，歐盟的政治成就和文明價值是不可否認的。但作為一種歐陸理性設計的制度產物，歐盟治理體制上的弊病又是不可否認的，否則崇尚自由的英國人也不會在如此眾多反對聲音的情况下，堅決地選擇離開。總體上看，歐盟最遭詬病的地方就是其繁瑣、細緻的法律管制，以及臃腫、繁瑣、低效的官僚機器。這兩方面情况，是脫歐輿論最有力的理據。
記者出身的脫歐運動輿論旗手尼爾漢南批評說，當英國向歐盟交出主權的同時，也就相應地放弃了她的民族性中的若干元素。法律由歐盟委員會的委員們通過，他們是被任命而非選舉產生的。從講英語的偏遠內地到數量正在減少的歐洲關稅同盟，貿易無處不受到人為的指導。無論在國內還是在布魯塞爾，權力從議會轉移到了常設機構。隨著歐盟提出財政徵收權的要求，徵稅與代表之間的聯繫被切斷了。官僚機構日益膨脹到前人無可想象的規模。甚至就連普通法，這個盎格魯圈自由最初的和最后的堡壘，也正面臨坍塌。
反歐盟的段子手，在這個題材上創作了一個非常經典的笑話：請問以下五條各用了多少個單詞闡述？畢達哥拉斯定理（勾股定理）有多少單詞？24 個；阿基米德原理（浮力原理）有多少單詞？47個；葛底斯堡演說有多少單詞？280個；美國《獨立宣言》有多少單詞？1300個；歐盟關於卷心菜的尺寸標識的法令有多少單詞？2000個。僅僅是針對於如何包裝標識不同大小的一顆顆卷心菜的管制法規就有兩千字，可見歐盟法律法規總量之巨大。由於實在是愚蠢可笑，這條卷心菜的管制與其它諸如香蕉形狀規範的法律在多年后被取消了。但對於香蕉包裝的數量規定仍然存在，且也成了反歐盟靈魂人物Boris Johnson脫歐宣傳的常用案例。繁冗、細緻的管制法規，在歐盟各國仍然極為普遍。譬如，歐盟現在關於管制牙刷的法律就有31條，但相較於管理淋浴花灑的91條法律、鏡子的172條法律、勺子的210條法律、毛巾的454條法律、咖啡的625條法律、麵包的1246條法律、牛奶的12653條法律等。如此細緻入微的管制，簡直到了令人恐怖的程度。
尼爾批歐盟官僚機構臃腫
歐盟的所有這些繁雜瑣碎的法律法規作用於全部成員國，甚至沒有加入歐盟而與歐盟有較多經濟和貿易往來的歐洲國家，如瑞士、挪威等，也被歐盟綁架進入其法繁瑣細緻的法規體系。英國現行的法律法規中有53%源自歐盟，而英國人對阻止歐盟糟糕的立法幾乎無能為力。故英國退歐不光是將每年輸送給歐盟的約85億英鎊節省下來，更重要的是可以從歐盟的管制體系中解放出來。
尼爾漢南站在保守主義者的立場批評說，歐盟繁冗的超級管制法規，除展現出那些政治「精英」認為老百姓不配自由選擇而需政府處處指導的自以為是的一面，還反映出各大財團的游說力量。很多大企業實際非常喜歡用非正當手段圖謀對市場的控制，并期望借行政之手限制別人跟自己競爭。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就必須推動公權力對經濟的干預及管制，政治游說由此蓬勃發展，而這通常只有大企業負擔得起。
比如，面對上文提及的管制牛奶的上萬條法規，如果條條深究落實，這給中小乳制品商家增添的成本與壓力會很大，可能莫名其妙地就當了「罪犯」，終將使其難以為繼；相反，巨頭企業集團人高馬大，面對高門檻也能輕松跨過，甚至這些法律大多原本就是它通過游說政客而為自己量身定制的門檻合法地排擠掉競爭對手，鞏固了自己的地位，特殊利益集團就此誕生。
尼爾漢南在他的脫歐暢銷書「WHY VOTE LEAVE」介紹說，在歐盟總部布魯塞爾，目前有超過3萬名來自企業和機構的游說團隊。這是華盛頓之外，世界第二大最活躍的政治游說市場。不過，歐盟下屬的歐委會、歐議會等7大機構的户員加起來有4萬餘人，不然說客數量就要超過官僚了。這也從另外一個層面，說明歐盟官僚機構的臃腫。而這4萬多人中有1萬名户員的薪水比英國現任首相卡梅倫的工資都高，另外還享盡各種福利。
英國當代最偉大的法學家丹寧勋爵在去世前曾哀叹說：「我們的法院不能再適用我們的國內法了，必須要適用共同體法。歐洲法不再是涌向英國河口的波浪，它現在更像冲垮我們海牆的大潮，正流進我們的每一戶人家這一切真是讓人無可奈何。」
2
全球化亟待超越移民陷阱
在目前的歐美政治中，移民和難民問題無疑是一個最敏感、最煽情的焦點議題。在數以萬計的難民大軍涌入歐洲國家的2014年和2015年，反移民和反對歐洲一體化的疑歐主義政黨獲得了空前的勝利，他們「在2014年歐洲議會選舉中贏得了96個席位，其席位加在一起將占到歐洲議會的約13%。」
今次的英國脫歐公投能成功，移民和難民問題，至少也是最核心原因之一。近年來，由於大西洋兩岸的歐美國家與激進穆斯林移民有關的恐怖襲擊和社會問題越來越多，過度寬松的移民政策和不合理的福利政策，被認為是導致這些問題的主因，因此移民問題成了最容易激發公眾憤怒情緒的共同痛點。特別是巴黎暴恐案和德國科隆大規模性侵案給了歐盟懷疑論者以最好的口實。這對歐盟和歐洲一體化產生了重要的消極影響。
批評者認為，脫歐派成功地放大并利用運用了民眾對移民問題和難民危機的恐慌心理。但從政治的角度看，正確的政治行動本來就是及時察覺民情并敏銳地回應民情。脫歐派明察了社會的痛點并敏銳地作出了政治回應，這難道不是真正的政治正確嗎？一個無可否認的事實是，冷戰結束后的20年，特別是近十多年，移民和難民問題及其對社會造成的負面影響，已經讓很大一部分歐美發達國家的本地民眾的利益嚴重受損。但在全球化的政治正確輿論場中，不滿的聲音又無法得到充分表達和關注。
從美國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的逆天崛起和英國脫歐公投的意外成功，都清晰地說明了英美傳統建制派精英「政治正確」的盲點他們嚴重忽略了全球化大潮中的伴生問題，他們在全球化的激流冲浪中完全漠視了身邊民眾積怨已深的負面情緒。英國脫歐公投結果公布之后，歐盟委員會協調歐盟移民危機行動的副總裁弗蘭斯如夢方醒地指出：「之前不可想象的事情現在變成了可能的事情，那就是歐盟解體。」尽管目前歐盟遠沒有達到解體的程度，但歐盟政府間的不信任達到了令人警覺的程度則是不爭的事實。
分析指未來或有更多脫歐國
英國民眾很擔心，如果繼續留歐，未來的移民問題會更嚴重，整個英國和歐洲將會穆斯林化、中東化。脫歐派疾呼，只要英國不從歐盟收回主權、收回邊界控制權，就無法控制非法移民的大量涌入。這種狀態的后果，就是恐怖襲擊的增加和社會治安的急劇惡化。這個說法，廣被選民接受。實際數據，也證明這種擔憂的合理性。英國1973年加入歐盟的前身歐共體以前，估計每年會接納1.3萬移民，但隨著全球化的深入，后來的數字早已數倍於這一數字了。從2015年9月截至2016年2月，英國净移民數量達到323000人，其中來自歐盟的為172000人，來自非歐盟國家的為191000人。自2004年一些東歐國家加入歐盟后，大批來自波蘭、羅馬尼亞及保加利亞的移民開始進入英國。2014年，來自這三個地區的歐盟移民數量增幅最大，到2015年創下新高。
大量的移民不僅給英國的政府支出帶來嚴重的負擔，也改變了英國的人口成分。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大量移民英國，使英國的很多地方開始穆斯林化。這還只是合法移民，非法移民的問題更嚴重。公投脫歐后的英國，雖然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些問題，但英國政府終於回應民眾的呼聲，對邊界和移民進行符合實際的控制。
反對歐盟并支持英國脫歐的歐洲保守主義勢力認為，英國公投脫歐，不是歐盟危機的結束而是更大危機的開始，這意味著歐盟開始進入加速解體期。很多分析人士都在預測，英國之后，接著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離開歐盟的叛逆者。歐洲各國本來就有多種民族和多種文化，且經濟發展水平和貧富懸殊程度差异很大。部分歐盟國家只願意享受歐盟的各種福利卻不願意為此付出響應的代價，有的干脆就是無賴。很多清醒的觀察者認為，歐盟國家的移民和難民問題，本質上很大程度是免費福利導致的惡果。
在很多方面，歐盟實際上已「蘇聯化」，成了「歐洲社會主義聯邦」，為所有小兄弟提供近乎免費的午餐。獎懶罰勤的大鍋飯社會主義把歐洲帶上了絕路，英國脫歐，正是從絕路上走出了一條回頭路。歐洲的社會主義可以就此打住了。
3
保守主義即將登場
敏銳的觀察者已注意到，英國脫歐事件和特朗普崛起一樣，都可以看作是歐美世界保守主義思想重新登台的標誌。部分觀察者更把英國脫歐稱為是思想性事件、價值觀事件或者西方的思想路線斗爭。英國脫歐以及特朗普的崛起，預示著未來一段時期，保守主義思潮將主導歐美政治。
而英國脫歐運動的三大靈魂人物，全都是記者出身的少壯派保守主義者和英國自由政治傳統的衛道士。第一位，就是倫敦市前市長、現任首相卡梅隆的同學鮑里斯約翰遜。鮑里斯1964年生於美國紐約，先后就讀於英國著名貴族學校伊頓公學和著名大學牛津大學，英國媒體普遍認為，他是保守主義思想陣營和保守黨內部「脫歐派」領軍人物。大學畢業后，約翰遜從《泰晤士報》的實習生開始其記者生涯，曾先后擔任《每日電訊報》記者和《旁觀者》雜誌的主編。他還出版了個人文集《把你耳朵借給我》、歷史著作《羅馬之夢》和《丘吉爾：如何創造歷史》、自傳《朋友、選民和同胞們》和政治喜劇小說《72個處女》等7本專著。
在英國通過公投決定退出歐盟之后，英國首相卡梅倫宣布辭職。英國輿論普遍認為，鮑里斯約翰遜是接任首相的熱門人選，在目前的形勢下，鮑里斯最有可能繼任首相。英國《獨立報》的評論文章稱，幾乎可以肯定鮑里斯約翰遜將繼任首相。最新的消息顯示，脫歐運動的另外一位靈魂人物、司法大臣邁克爾戈夫已經公開向媒體表示，未來會支持鮑里斯出任首相。
作為司法大臣，邁克爾戈夫在脫歐運動中的所發揮的輿論引導力量是巨大的。他的職業生涯也從記者開始，而且思想更加深刻全面。雖然不如鮑里斯善於直接與公眾打交道，但他的演講能力和思想的深刻程度遠超過鮑里斯。所以戈夫的輿論影響力，特別是在法律方面對歐盟的抨擊，是深刻而且致命性的。他說：「作為司法大臣，我發現有數以百計的歐盟新規章襬在我的案頭，英國議會不曾要求過這些規章，而且我本人或任何其他英國政治家也無權改變它們，而這些規章壓根不能使我們更自由、更富裕或更公平，」戈夫在宣布支持脫歐時解釋道。「（英國的）部長們要根據選民的訴求行事，或運用自己的判斷力為國民利益采取正確行動，然而歐盟對部長們的掣肘，怎麼形容都不過分。」
在脫歐公投結果公布后，戈夫向脫歐派政治勢力發表演講，鮑里斯則陪在一邊靜聽。戈夫宣稱，「通過退歐，英國向歐盟領導者發出信息，即過去的方向是錯誤的，該轉向了。而脫離了歐盟的英國，仍可以成為全球的燈塔。」
英國脫歐是回歸本位
脫歐運動的第三位保守主義思想的靈魂人物，是上文提到的尼爾漢南。2010年，丹尼爾漢南「砲轟」首相戈登布朗的演說視頻成為當年收視率最高的政治類節目。他的思想性著作，包括「The Plan: Twelve Months to Renew Britain」(2008)，「Why America Must Not Follow Europe」(2011)，「The New Road to Serfdom: A Letter of Warning to America (2011)」。《自由的基因》（Invending Freedom）是他影響最大的著作。
紐約國王學院的歷史學副教授，約瑟夫洛孔特認為：「英國人的脫歐運動不單純源自歐盟當下的移民政策和債務危機，而是有著深厚的歷史根源。不管其意圖如何高尚，歐盟所體現的一套價值觀本質上與英國的歷史理想和制度不相容。說白了，英國例外論不可能與歐盟方案中的世俗的、左派的設想和平共處。」英國人的歷史理想和制度的實質是什麼？是對「自由」這一價值的高度珍視。在英國人看來，英國是人類自由制度的發祥地，他們有責任保守這來之不易的自由。如果其他政治價值與自由發生冲突，他們一定會放弃其他價值以守護自由。而政治自由最基礎的原則是，政治權威的合法性必須來自人民的授權。
約瑟夫洛孔特認為，英國人通過公投選擇脫歐，不過是回歸英國本位而已。這是英國價值觀的勝利。不過，這顯然不僅僅是英國的勝利，整個歐美世界的保守主義，也都會認為這是他們的勝利。在即將展開的世界政治新季候中，保守主義必定是各國政治舞台的主導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