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邵宇預警2017黑天鵝
中國須堅守底線深化改革
2016年全球政治經濟出現了很多「黑天鵝」，這些出人意料的事件或許將改變世界的軌跡。2017年中國和世界將面臨一個什麼樣的前景？會否有更多的「黑天鵝」飛出？就這些問題，本報近日對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邵宇進行了獨家專訪。邵宇認為，2017年世界經濟所面臨的不確定因素在於特朗普的貿易壁壘究竟多「厚」，歐元區或有解體的可能。這些都說明，舊全球化的一個階段已經結束，目前處於新全球化尚未開始的過渡期。在這種背景下，中國維持一個稍微低一點，但比較有質量和穩定的增長，可能是更加可取的策略。他表示中國經濟探底尚未結束，今年上半年經濟或再次冷卻。如何通過結構的調整，得到新的周期動能，可能是目前中國更為重要的思考方向。在這個充滿變數的年份，堅持改革是中國最好的應對之策。
香港商報記者 李穎 伍敬斌
黑天鵝昭示逆全球化
2016年並非一個太平的年份，除了一些地區的動盪之外，屢屢出現的「黑天鵝」事件也為世界經濟的前景生出了許多變數。在邵宇看來，如果有一兩隻「黑天鵝」的話，那麼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但如果「黑天鵝」很多的話，那麼就是你認識世界的方式有問題。那麼從2017年來看，2016年所醞釀的「黑天鵝」事件會繼續發酵。
例如英國脫歐，是「軟脫歐」還是「硬脫歐」，英國和歐洲會達成何種協議；又如特朗普上台，他究竟會帶領美國實施怎樣的政策，是否如他所說的那樣實施更為激烈的政策，包括貿易保護、減稅和偏民粹的政治舉措。這些事情都會給全球經濟帶來很大的影響，需要人們預先做好評估。
荷蘭德法即將大選
另外，歐洲局勢十分值得關注，邵宇表示，荷蘭、德國和法國都會在春秋兩季進入大選階段，如果全球化已經在逆轉的話，或有超過30%的概率，歐盟或者說歐元區將會不復存在。對於目前的歐洲國家來說，任何敢於主張更加強有力一體化的政客，都將自取滅亡。所謂更強有力的一體化，無非是銀行業聯盟、財政聯盟和更一致的移民接管措施而這些已被歐洲人所拋棄。此外，歐洲問題還在於，南部歐洲國家沒有任何一個能夠在統一貨幣的框架下通過自身的努力，包括改革和福利壓縮來得到與德國一樣的競爭力，這意味著這些國家對歐盟和歐元完全沒有向心力。因為英國和意大利的公投，給歐洲國家的反對黨一個鮮明的提示，民意的基礎就在脫歐。歐盟解體的風險可能在今年夏天就出現，介時法國將開始大選。如果脫歐派真的佔據上風，那麼歐盟將岌岌可危。到時，美元指數將會飆升，而那時的高點，可能會接近120，而人民幣匯率可能會再貶10%。
以前人們認為，全球化會不斷地深化。但是現在來看，全球化正在逆轉。邵宇表示，如果把全球化比作軟件版本的話，下一個版本叫「全球化4.0」，而目前，「全球化3.0」已經結束，新版本尚未開始。對中國來說，感受最深的應該是全球化「3.0」，這一次全球化是美國和美元所帶來的全球化，中國也積極加入了這一次全球化，並從中受益。作為受益者，中國很容易就持有一個觀點就是「今天一定比明天好」，但這個觀點已經不切實際。在全球化「2.0」的時代，是英國和英鎊主導的時代，在「2.0」和「3.0」，即英美權力交接的年代，全球化經歷過巨大的挫折，即兩次世界大戰，全球都經歷了大蕭條。很有可能世界現在就位於這樣的斷層之間，不排除會產生十分激烈的碰撞，比如現在日益強烈的貿易保護、匯率的操控，都會引起世界經濟劇烈的波動。
所以，現在可以看到，國際上很多針對中國地緣上的觀點，如台灣問題、南海問題包括對俄羅斯、韓國、中東，這些地方都不排除會產生更加激烈的衝突和碰撞。
以改革應對全球變數
在全球化逆轉的時期，世界貿易也將受到巨大影響。特朗普競選時的許諾，其實也是全球化逆轉時美國人民的心聲。特朗普上台後會使中美貿易產生多大的倒退？
邵宇認為，中美貿易是全球貿易的基石。但是需要看到，從2007年以來，全球貿易從每年10%的增速，降到現在的1.5%。如果美國真如特朗普所宣稱的，要對中國徵收35%至45%的稅，這就意味著世界上不會再有貿易了。上個世紀30年代，美國出台過類似的關稅法案，而那一次美國的經濟收縮了30%。所以如果要打貿易戰的話，美國所受到的損失一點也不小，所以我認為可能大家都不想進入到很嚴重的貿易衝突當中，所以中美雙方都會盡可能地尋找折中的方法。美國可能只是想對中國增加要價，提出附加的條件來獲得更優惠的價格，但是這裏究竟能達到多大程度的妥協，或者說美國的貿易保護政策會執行到什麼程度，都是不確定的，而這正是未來風險的來源。
而在全球經濟不明朗的情況下，中國經濟的增長目標又該如何確定？有觀點認為，即使中國經濟增速低於6.5%，也能達到翻倍的目標。
有質量穩定增長更可取
邵宇認為，中國經濟達到翻番的目標其實有兩個內涵。一個是在建黨100周年時中國能夠衝破中等收入陷阱。根據這個，人們測算出來經濟增速的底線是6.5%左右。但是如果能夠把目標的時限延長一點，那麼就不一定要維持6.5%的增速了。目前也不排除經濟增長目標會下調的可能。因為全球進入很多「黑天鵝」的狀態，風險釋放可能是下一波主要策略。所以，中國維持一個稍微低一點但是比較有質量和穩定的增長，可能是更加可取的策略。當然這就要對過去的增長路線做一定的修正。因為按照目前中國經濟增長的形勢和動量，衝出中等收入陷阱並不是一個困難的問題，但是可能時間會拉長。因為畢竟周期的力量特別強大，可能會把點點滴滴結構的改進壓制住，而這就體現在經濟增速比原來要慢得多。所以，衝破中等收入陷阱需要做出很多結構上的調整和改革。如何把這些改革落實下去是考驗中國政府的難點。目前，中國正在進行各種改革，包括國企、國資的改革；金融方面的放開；對土地「三權分立」的改革框架。很多領域都存在系統性的解決方案，只不過在方案的架構裏面，每個部分的銜接應該如何做、順序應該如何排列，如何保證調整和改革按照原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一切都尚未明朗。對於中國這麼大的經濟體，並不是描繪一下前景就能夠實現改良和改革，更重要的是如何把既定方針成功地執行下去。如果只是高層開幾次會，達成共識，把圖景描繪出來，那離實現結構調整還遠得很。畢竟執行還得靠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利益，如何把這些利益統籌在一起，讓他們按照結構調整的路線去走，這樣才能推進改革。中國目前比較缺乏的就是對執行者的利益激勵機制的設計。如果經濟要穩定增長，需要集合土地、資本和人最大的創造力，這一點有些部門能夠做到，有些做不到，如何能夠把這些潛力發揮出來，是達成增長目標的關鍵。
調結構覓新周期動能
雖然全球市場都存在變數，不過2016年下半年以來中國的一些經濟數據都開始向好，一些分析指出中國經濟似乎已經探底成功。那麼這些數據能否在2017年延續向好的勢頭？
對此，邵宇認為，中國之所以在去年年底出現宏觀經濟數據的穩定，是因為放寬了房地產市場。最終拉動經濟的還是「老三樣」，基建、房地產和汽車銷售。這些之所以能夠成為經濟的動力，是因為中國的城市化仍然在繼續。但如果繼續要按照城市化的路線來走，多多少少會遇到一些經濟質量提升和速度下降的悖論。如果繼續按照原來路線走下去，中國必須按照所謂「深度城市化」的方式來提供一定的經濟動能。其中副產品就是重點區域的房地產價格上升，也就是資產泡沫。這樣中國必須找到一個平衡點，現在最新的平衡是中國政府強調資產泡沫的管控和金融風險的管理，以此來抑制房地產價格的上升。所以，未來一到兩個季度內，可能控制風險和抑制泡沫是當務之急，所以房地產的開工和經濟增長可能都會變緩，今年上半年中國經濟將會再次冷卻。但是到了下半年，維持經濟的穩定增長可能又會成為一個比較重要的話題。
另外，對於人民幣匯率來說，目前貶值的幅度相對於美元升值來說仍不算太高。其他經濟體對美元幅度貶值更大。從美元走強的趨勢上來看，美元走強會伴隨新興市場的風險釋放和資本外逃，匯率的貶值和國內經濟的混亂，但對於中國而言，如果減緩開放的幅度和加強資本的管制，同時穩定內生增長的質量，就能夠將美元走強所帶來的風險進行適當地稀釋，不太可能出現像拉丁美洲和東南亞在1997年所遇到的美元走強導致風險爆發的狀況。
目前全球經濟不是比誰更好，而是比誰更壞的過程中，如果中國能夠穩住，資本還是會回來。何況目前不管日本、歐洲還是其他國家，都有各自的風險點，從結構到總量都有問題，所以中國能否維持住自己的底線，是成為最後贏家的必要條件。
放棄美國市場不可取
邵宇還表示，目前中國經濟現狀既有周期因素又有結構因素。最大的結構問題在於中國以前那種繁榮建立在城市化結構和全球化結構上，而在這兩個周期疊加的時候，中國經濟變得十分繁榮。現在最擔心的是全球化周期已在退化，而中國的城市化也開始停滯。如果這兩個結構都破損了，這意味著經濟周期完全失去動能。所以為了維持發展，中國也在試圖改變現有結構，例如，對外將出口目標轉向「一帶一路」國家；對內則擴大公共服務的範圍。這些結構的變化過程中，能不能帶來更多的產出卻是個未知數。是否美國實施了貿易壁壘，中國就放棄美國市場而去追求「一帶一路」的市場了？這顯然不可取，因為整個「一帶一路」加起來也沒有美國市場大。城市化也是一樣，城市化最肥沃的地方，進來的都是不怎麼富裕的農民工，那經濟能否達到原來產出量呢？所以，通過結構的調整，如何得到新的周期動能，可能是更為重要的研究內容。
邵宇，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兼總經理助理。金融學博士，牛津大學John SWIRE學者，復旦大學金融研究院研究員暨研究生導師，南京大學工程管理學院兼職教授。曾任職上海寶山區發改委副主任，復旦大學國際金融系副系主任、CFA項目主任。2011年加盟東方證券研究所，目前任首席經濟學家、首席策略分析師和固定收益負責人。作品包括《穿越鍍金時代》、《危機三部曲》、《微觀金融學及其數學基礎》、《金融創新與體系設計》、《證券投資分析：來自報表和市場的見解》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