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鏡頭下的香港來路和恆久不變的人情味
透過光影 與何藩對話
曾經給何藩做過副導演的吳宇森在為何藩最后的攝影集《念香港人的舊》作序時這麼說:「我看他肯定是花了大半個人生在等待那一刻珍貴的晨曦或黃昏,在孤靜的一角,在如坐禪的心境,在如頓悟的剎那按下快門,來捕捉那一刻眼中的和諧、一刻溫馨和善良的美。」
的確,有「東方布列松」之稱的何藩在拍攝中常以極大的耐心等待「最佳時機」,他喜歡讓鏡頭下的人物形象與幾何結構和線條精心構建的背景不期而遇,也鍾愛用背光效果或結合烟霧與光線來營造戲劇感和氛圍。街頭生活、黃昏時被太陽拉出細長斜影的巷道和市場是何藩最愛的取景點,而他努力捕捉的,則是「香港的魂、香港人的苦難和堅韌。」香港商報記者金敏華
歷來最全面的何藩作品展
在Georgia Gibbs惆悵而悠長的懷舊名曲Seven Lonely Days聲中,前來金鐘蘇富比藝術空間觀看《何藩:鏡頭細訴香港光影》展的人群川流不息卻又井井有條,彷彿一條靜靜流淌的溪流。閉目聆聽,接著下來的還有Paul & Paula的Hey Paula,The Cascades的Rhythm of the Rain,林憶蓮的《陪著你走》《天各一方》……在策劃總監甄茵(Jasmine Yan)的設計中,希望香港的觀眾與藏家能在這樣具有時代氣氛的樂聲陪伴下,更好地「欣賞昔日香港的面貌。」因為她深信展廳的每幅作品都能夠「吸引目光流連,彷彿帶領觀者經時光旅行回到舊時香港,觸發對過去生活的浪漫憧憬。」
「其實他的照片實在是第一眼就很吸引我,就很難不多去了解,(這些照片)是誰拍的?拍的是什麼?是新的還是舊的?很自然地我就會去做reserch。」說起一年前開始籌備這一展覽,見到何藩作品的第一印象時,Jasmine回憶道。她特別領著記者觀賞了何藩不同風格的若干攝影作品后說,這批五六十年代的照片,多看一些照片后你會發現原來他還是有一定程度的變化,除了我們熟悉的紀實性的街頭照片外,有些作品的光線、角度「走向一個抽象的方向」,而且「他還會設計某些場面,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后期他會成為一個導演。」Jasmine介紹說,去年這個時候何藩去世,「覺得很可惜」,「很幸運,也很難得」的是「其實他一直都沒有放弃拍照」,「他14歲在上海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拍照,因為戰爭的原因,爸爸媽媽到了澳門就滯留難歸,剩下他和家僕在上海,他就拿起爸爸的柯達布朗尼小相機,當時已經顯露天分了。18歲他跟隨父母到香港就買了一部攝影愛好者最常用的雙鏡頭相機Rolleiflex f3.5真正開始攝影,從那時一直到28、29歲都focus拍照,當然他后來有停過一段時間,因為變成導演后他已經很忙了,可是最后他還是回到照片上來,去世之前他一直在挑選之前沒有曝過光的照片,說要做最后一本書,這也是這個展覽的來由。」
乍聽之下,這個僅僅展出了32幅何藩作品的展售會居然是「何氏歷年來最全面的作品展覽」,頗令人覺得不可思議。Jasmine解釋說,剛開始我們也一直商討用什麼形式做(這個展覽),「我覺得他最有價值、最有吸引力的照片就是他五六十年代拍攝的,而且都是當年的手洗攝影原作,是第一手的,他自己在暗房里冲曬的,那才有意思。因為他過世了,我就覺得應該做一個比較全面性的展覽,不是光光賣猁猁賣當然也重要,畢竟我們是一個商業機構猁猁還能呈現他畢生投入攝影、獲獎無數的歷程,包括他的人生故事,包括首次公開展示造就他成為著名攝影師和視覺藝術家的相關物品,比如我們從他家人口中知道原來他一生中只用那一部相機,所以特意問他家人借出來,從加州運過來,還有他在1959 年出版的文集《街頭攝影叢談》以及《現代攝影欣賞》等專著珥珥我覺得這樣才算是比較全面的一個展覽。」
153幅社會紀實風作品驚豔「出土」
從Jasmine的口中可以聽到不少何藩照片背后的有趣故事。比如這次展出的全部作品都是從何藩家人手中挑選出來的,「每一張后面都有他的簽名,包括日期、名稱,甚至參展、得獎記錄,因為那個年代沒有電子郵件,就很直接寫在照片背后,往往曬完以后就把照片寄出去或者拿去別的畫廊參展。」她指著《后巷》告訴記者,其實這張照片里的老太太是他外婆,烟霧是安排的;「他的相機拍出來的肯定是四方形的,可是你看他的作品沒有一張是四方形的,所以他說拍攝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通過不同的裁剪,有時候也會在黑房里曬相的時候,做一些后期處理,包括一些光影的重迭,有些光暗效果不完全是自然的,那個年代沒有photoshop,有一張照片他就是拿黑筆直接把它涂黑了。」
從何藩家人嘴里,Jasmine了解到這是個「很沉默也很浪漫的男人」,而且「他那麼帥,是個帥哥,對嗎?」Jasmine笑著問。她透露,作為香港攝影史上很重要的攝影師,何藩的國際認知度頗高,「很多國際性的藏家都買他(的作品)」,價格則在1-4萬美元之間。「當然手洗原作不代表唯一,只是第一手曬的,收藏性多了很多,以后再曬意義就不同了。」雖然她并不確切地知道何藩作品冲曬的數量,但據她了解,「有的經典性的作品可能會多曬一些,但很多曬不過20張,有的家人都沒有了。」
對於這樣一位甚具影響力的藝術家,Jasmine眼中理
想的何藩個展會是怎麼樣的?「很想把展覽做成一幅關於何藩的Hologram(全息圖),因為人已經去世了,當然有一點遺憾,再也沒機會跟他談話,可是這也讓他的照片多了一些神秘感,因為我沒辦法問他,只有用自己的想象力去探究他作品背后的涵義,然后將它鮮活地帶到人間,讓觀眾跟他能夠有一個交流或者是對話……除了多呈現他五六十年代的作品,我也想展出他后期一點的作品,還有他的電影作品……」
Jasmine口中何藩離世當日還在與Blue Lotus 畫廊創辦人、何藩作品獨家代理人Sarah Greene商議封面的那本攝影集即6月出版的《念香港人的舊》。Sarah介紹,何藩曾屬意以另一作品《山雨欲來》作封面,但最后選用了《屈地街日記》。
世界會記得他是「香港的何藩」
《何藩:鏡頭細訴香港光影》展廳這次專門辟出一角展示何藩的這一最新攝影集,何藩離世前已為攝影集選出500張相,并想好了英文書名《Portrait of Hong Kong》,最終由其家人再篩選出153張相,攝影集中的文字就從他留下的筆記,以及過去的舊文集里面摘出來。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就與何藩熟識的著名攝影學者馮漢紀教授認為,這一批從未發表且不同於以往風格的作品,側重於香港人的日常生活,聚焦於香港街道,有別於他一貫知名的光影交織風格。顯示出攝影對他的真正意義,除了對香港風情的細緻描繪外,他像一個班雅明和蘇珊桑塔格筆下的城市漫游人,用手中的相機關注著這個城市的民生點滴。馮漢紀對這本攝影集中的作品相見恨晚,在他看來,何藩的作品「將人物與景觀、陽光與陰影交織并列,營造強烈的光影交錯。這充滿視覺震撼的手法,呈現在他大部分的作品中,堪稱當時的先驅。」而這一批充滿社會紀實風作品的面世,則展示了何藩作為一個多才多藝的人,在成功演繹了作家、攝影師、演員、電影制作人等角色之后,「更重要是他擁有敏銳的眼光和一顆和煦的心」。馮漢紀指出,何藩最關注的是勞動階層及孩子們的生活,「何先生切切實實地當上一個六十年代紀實攝影師,他以拍攝基層工作境况為主,鏡頭下帶著一份同情及尊重,作品展露他所處城市的活力」,而「他精湛的技巧,對光線對比的獨特敏感度,令這些作品與別不同。」
何藩本人十分珍愛早年在香港街頭拍攝的這批作品,他自己曾說,「那時候我建立了自家的視覺語言,我的作品糅合畫意攝影、新聞攝影、現代主義、超現實主義和抽象藝術於一身。」不過五、六十年代的沙龍對這類的街頭攝影不感興趣,因此很多作品半世紀以來從未曝光。何藩的忘年交李純恩在看完展覽后撰文稱,「他對側逆光出神入化的運用,他對香港的人文關懷,昔日香港的販夫走卒和街童,晨光中的霧氣,街市中蒸騰的人氣,都在黑白光影中再次跟我們見面……他把他看到的香港留了下來,他也把自己留了下來。」
Sarah感慨,透過何藩的文字和相片,我們總是能感受到這位「東方布列松」對攝影的熱誠和對香港的關懷。「或許何藩最終沒有如願成為『香港的費里尼』,但世界會記得他是『香港的何藩』猁猁20世紀最為出色的攝影大師之一。」
「何藩:鏡頭細訴香港光影」
即日起至6月30日星期一至五:早上10時至下午6時星期六:早上11時至下午5時星期日及公眾假期休息香港蘇富比藝術空間金鐘道88號太古廣場一座5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