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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古城看得累了，總是還沒有到古城就睡著了，看到古城就更困，就不想下車。我說的那些古城中國人都知道，它們在許多地方唱著歌跳著舞，你有時不得不看它，有時不敢看它。
那天也睡著了，停車后醒了，睜開眼就驚著了，以為走錯了地方，似乎到了意大利。因為眼前這個古城真的是一個古城，它跟讓我疲倦厭煩的古城不一樣。它的色彩，它的磚和泥土發出的氣息，讓我以為自己到了意大利。意大利人保存的古城是真古城，只要去過的人都忍不住赞美。意大利人保留廢墟，意大利人保留過時的東西，意大利人把一千多年前的任何建築都保留下來。意大利人把墨索里尼時代的建築都保留下來。只要是建築，意大利人都留著，無論對錯，只要房子蓋好了，意大利人就不去拆它了。如果你對意大利人說：墨索里尼時代的房子那麼醜陋，為什麼不拆掉呢？他們總是會說：房子已經蓋好了，為什麼要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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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古城讓我吃驚，但是他不在意大利，在湖南懷化。我說我到了意大利，實際是在睡夢里赞叹，我說我看到了意大利的古城，其實在說一種感覺：在那之前我都不敢相信我在這兒還能看見一個真正的古城。這兒的磚石，泥土都是真的，這兒的木頭牌匾也是真的，解說詞里說：歲月流逝，浮華成烟，這兒原汁原味地保存了明、清、民國時期的商行、錢莊、青樓、烟館、酒店、作坊、寺院、報社、客棧、戲台、學堂等古建築，當地人說有380餘棟，有18家報社、23家錢莊、34所學堂、48個半戲台、50家青樓、60家烟館，上百家店舖。總面積近30萬平方米，宛如一幅直觀明清、民國時期社會市井全貌的「清明上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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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古城小街徘徊，嗅到了炒菜的香味，即刻感覺到餓了。他們已經要吃飯了，他們活在古城里，他們沒有被搬走，他們沒有被拆遷，他們是原住民。他們祥和地住在古城里，他們在過日子。我當時有些感動，久違了，還有原住民的古城。久違了，古城原住民還「炊烟裊裊」，久違了，我在懷化遇到的真古城。什麼是真古城？建築是真的，生活在這兒的老百姓是真的。道路上的磚是真的，流動在街頭巷尾的空氣也是真的。什麼是真古城？不賣旅游紀念品的古城才是真古城。街道上少有客棧的古城才是真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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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進了小巷深處，沿著石街走得暈頭轉向。那時碰見了一位老人，他很老了，連皮膚都乾枯了。我站住了，看著他。他也站住了，看著我。我說：你今年多大歲數了？他說：85歲。我說：你是本地人嗎？他說：六歲到這兒來，已經79年了。我說：一直住在這兒？這八十年也沒有想出去看看嗎？老人突然有些激動，眼睛里出現了奇特的光輝，他說：我小的時候有理想呢。我沒有聽清楚「理想」兩個字，我看著這個操著湖南懷化口音，衣著也與當地人無异的老者，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他說的那兩個字真的是理想。我說：你的理想是什麼？他說：當一個記者。他看著我臉上的迷茫，笑了，說：我小時候，這兒有好多家報紙呢。我父親從上海帶我們來，他在這兒辦報紙。我說：以后呢？他說：以后他走了去重慶了，把我和媽媽留在這兒了。以后，媽媽死了，就留下我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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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進了陳列室，真的看到了挂在牆上的《正報》，那是民國24年8月19日星期一的報紙。上邊寫著：「汪辭職事，中央尚未作正式討論。」看來這兒過去真的有18家報紙，只是報紙已經變黃了，即使是复印件，也已經變黃了。紙張如同老者的皮膚，都有歲月打磨的痕跡，只是我在想：汪？哪個汪？是汪精衛的汪嗎？這條新聞是老者父親去采編的嗎？也許他僅僅是轉載？有些后悔，竟然忘記問老者的名字了，《正報》當時多少人？老者的父親是領導，還是員工？他為什麼走了，留下了自己的孩子。他知道嗎，他的兒子曾經渴望成為一個記者，他這一走，竟然讓一個有理想的孩子的理想永遠不可能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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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了，區委書記竟然與我們同桌。我對他說：中國的古城有很多都是死的，可是，你們的古城卻是活的。他笑了，這是一個80后的區委書記，他人民大學畢業，曾經在北京生活過四年。顯然，對他不需要解釋什麼是死城什麼是活城。我說：應該送你廣告語不到懷化不見真古城。他說：我們也很矛盾，古城里不開滿客棧，古城里不滿街賣紀念品，老百姓就富不起來，但是，我們幾屆班子仍然堅持讓原住民居住在這里。尽量避免商業性。上車時，他一直在送我們，我當時對他說的話，至今感覺到有失禮貌：書記，千萬不要讓這座還活著的古城死在您的手里。他怔了一下，看著我，表情嚴肅：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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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湖南懷化洪江古商城去看看吧，我保證，那個小城還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