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山上一棵樹
王炳根
第三次登上觀音山,也許就為尋找那棵樹。
這是有些不可想象的事情,若大一座觀音山,雖為民營卻是國家級的森林公園,佔地18平方公里,幾乎處於次原始森林狀態,僅以種類計,便達千餘,亞熱帶海洋性氣候,極是適宜各種植物的生長,若論棵算,豈不是一個天文數字!在那山巒起伏、茂林修竹間,何以尋找一棵樹?
第一次上觀音山,完全被聳立雲天中的觀音聖像所震懾膜拜。沒有見過這麼高的觀音聖像,沒有如此俯瞰芸芸眾生的觀音菩薩,慈祥、悲憫而令人希望相生。莊嚴肅穆的那一刻,我心無求,除了一聲「阿彌陀佛」,再也無語。繞?觀音聖像的寶蓮基座三圈,再行佇立,瞻仰雲天中的觀音菩薩。資料顯示,觀音聖像高33米,寬10.2米,體積有630立方米,總重量3300噸,是由999塊0.5至8噸不等的優質花崗岩組成。聖像由福建莆田的陳寶如先生設計,全部採用福建的花崗岩以人工雕鑿,歷經4年,總工日近十萬。聖像雖由眾生合力完成,但在設計師的總體把握與具體指導下,工藝達到精湛程度,圓滿後的聖像栩栩如生,極具盛唐風采。開光之日(2001年11月4日,農曆九月十九日)來自海內外的三萬多名僧眾、賢達,雲集觀音廣場。當開光大典表奏、誦經時,天空祥雲朵朵,一道道耀眼金光從天而降,映照在觀音聖像上,紫光四射、祥瑞紛呈,一時萬眾歡騰,如聖露沐身,觀者無不心悅誠服,伏地頂禮。
第二次上觀音山是在上年底,也是中國作家《品鑒嶺南》的採風。上山之前,一直感冒失聲,出奇的是,上得觀音山,站在廣場上,面對雲空中的觀音菩薩朝拜,立時可念「南阿彌陀佛」。退出廣場,拾級進入耀佛叢林,綠蔭蔽空,萬木競生,古籐橫道,鳥語花香,立彎道高坡,回首望觀音,果真身處「耀佛叢林」,穿過眼前延綿的綠林華冠,直達碧空之下的觀音聖像,與在廣場面對又是一番景象,紅牆黃瓦,聖像純潔之光芒,照耀萬綠之上,山林生機,大地安詳,心靈如藍天般的寧靜。這使我想起北京的皇家佛國聖地八大處,站在對山的八處證果寺,遠眺三山的靈光塔,巍峨壯觀而又氣象萬千。兩處遠望的瞬間,永存心間。
正是在耀佛叢林,我與那棵樹有緣相遇。友人知我愛茶,行至山谷彎道處,說是那兒有棵百年古茶樹。只聽一個茶字,我便興味陡生,跟在友人後,跳過溝壑,踩?滿地厚厚的落葉,攀枝上到茶樹身邊,上下打量,樹杆高挑,樹身光潔,採葉入嘴咀嚼,茶樹無疑,但若論百年,恐有不及。但友人堅持,相約開春後再來,那時可採摘春茶,再驗證樹齡。友人為《香港商報》記者,對觀音山情有獨鍾,認為,如果可以確認古茶樹的樹齡,周邊尚有數棵,說不定可新辟一處觀音山景點呢。
因為有了這棵茶樹,且因為感冒失聲,拜觀音入山林,聲音如常了。下山的車上,與鄰座蔣子龍團長,話語便在一個「茶」字上,從對一片樹葉隱含的大千世界,到對茶的敬畏,從南方人品茶到北方人喝茶不同的習俗與方式,一直講到山底,坐下品說我從福建帶來的一片樹葉——武夷山黃崗國家森林保護區內、桐木關掛墩青樓松煙傳統製作的正山小種。
回到福建,回到根舍,縱有百味佳茗,心裏卻是惦記?觀音山上那棵古茶樹。它的品種、樹齡?製成茶葉後的湯色、香韻?因而,當我第三次進入耀佛叢林,不是與上回那樣直觀樹杆,而是躍下溝壑、立於斜坡,俯身彎腰,扒去蓋滿樹兜的枝葉,一個直徑、周長遠大於樹杆的老樹樁露了出來。我啊了一聲,斷定是為老樹。茶樹的基因重在產葉,樹難長高,武夷山上百年老樅,有的高不及一米,縱是兩三百年的老茶樹,除其體型與樹冠寬大外,高度也不見得比過這棵樹。長在密林中的老茶樹,為爭陽光而拉長了身材,如在茶的山場,可能也就是不高的一棵老樅了。
再次咀嚼了摘下的新芽,它使我想起福鼎太姥山的白茶綠雪芽,也使我想起曾經咀嚼過的烏崠單叢,還使我想起平和的烏龍水仙,對沒有製作過的茶青,實在沒有經驗,只能在記憶中搜索,存疑。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棵好茶樹。我觀察過這棵樹的周邊,還有好幾棵,不遠處,有一排不甚明顯的雜石護坡,從溝邊壘起,不規則的石坡上蓄滿菁苔,那正是我熟悉的茶的山場景象。如若這片山林都是茶樹,菁苔也就爬上老樅了。長出老人鬚的老樅茶樹,製成的茶,便能喝出高山菁苔的韻味。而這些老樅茶樹,長在耀佛叢林,受到佛光普照,還會多出一重禪意吧。
採回的一把茶青,撐在掌中下山。路途藏於包,我知這絕不是茶青保鮮之法,但也可能就在身邊,靠?我的體溫發酵呢。果不然,回到家,打開紙包,吸聞之,果有茶香。晚間,淨手,獨坐燈下,煮水溫杯,將自然發酵成青綠心鑲邊金的葉片,投入只有在隆重場合才使用的瑪腦蓋杯中,注水,等待,程序神聖莊嚴。待出水、斟杯、聞香、入口時,一絲大自然的草木清香瀰漫而來,舌尖生津,輕落丹田。
既像綠雪芽、又像水仙,可能更像烏崠單叢。而生長在觀音山耀佛叢林中、與觀音聖像遙遙相對、常年沐浴在佛光中的那棵古茶樹,我則願意稱之為「觀音茶」。
2018年5月7日星期一於根葉綠營